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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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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朧。

她的面前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能夠看清的,是向前去的道路。她看到史托大叔和傑夫長老一前一後的往前面走著,她便伸手去拉,卻看見他們轉過頭來,看著她微笑,然後搖了搖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們不會原諒我的。

她看著越走越遠的兩人。

因為我的關系,他們死了。

所以他們不會原諒我的。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夾雜在人群中,越走越遠。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會過頭去,卻看見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紅色頭發的男人,他有著一雙金色的眼睛——很像龍爺。

她試著張嘴,他卻微笑著對她搖了搖頭,將視線落在了一邊,一切又再次迷蒙起來,像是冬天早上河面上的霧,她看到那個紅發的男人微笑著越過她,走向遠處,在那裏站著一個穿著白袍的女子。

她有著一頭黑發。

夜一樣漆黑。

她對著紅發的男人伸出手,他們將手緊緊的交握在一起,傾訴著,低語著,卡莉法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那眼神朦朧卻滿懷愛意——即使她的年紀還不大,還不能理解所謂的愛意是什麽。

她只是覺得那眼神很美,美到只有“愛”才能形容。

那紅發的男子塞給了那女子一樣東西,後者的臉上閃過稍縱即逝的哀傷和驚訝——她卻只是撫了撫愛人的臉,低聲輕語了一句。

然後她松開了愛人的手,微笑著,姿態高貴的走到他的面前,“你不屬於這裏,你無法來到這裏。塔爾刻的手也無法握緊你的靈魂。”她將手放在卡莉法的臉上,面帶微笑,“回去吧,回到你的骸骨中,你雖死去,將獲新生。願吾神伊芙庇護你,愛你如愛他人。”

她捧起了卡莉法的臉,將指尖上那閃耀著金色的眼球,按進了卡莉法空缺的左眼眶。

卡莉法只覺得自己被猛地推了一把,沈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那安詳的微光,溫暖的朦朧之色,如果歸鄉般的小路,皆從她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龍骸口中的,小小的身體被隨便的丟在一旁——不去管這些屍體,他們很快就會被森林中的食腐動物給消耗掉的,文森特坐在一邊安靜的抽著香草煙,然後將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對著所有的屍體做了一個致敬的動作。

——那是來自精靈一族的禮儀——不管是什麽原因,被他們殺死的獵物,在最後都會得到這樣的致敬——雖然他這麽做不是出於傳統的意義,只是一個小小的習慣而已。

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了。

文森特深呼吸一口氣,突然將目光停在了一邊蜷縮起來的小小屍骸上——那女孩的屍體,她被那樣扔出去,雖然有柔軟的龍舌作為緩沖,可是他可以確定,她的頸骨應該骨折了才對。她應該沒氣了,早就沒氣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片血肉模糊和硫磺的臭味,烏黑的,肉被燒焦的臭味中,他聞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

——屬於活著的生命的味道。

他站起來,踱步到她的身邊,拔出手上的細劍,想要看個究竟的時候,卻有一根牧師杖擋住了他那修長,輕盈而鋒利的,精靈最喜歡使用的細劍,“退後,”屬於手杖主人的聲音輕聲說道,“退後,野狼,吾神不願你觸碰著奄奄一息的羔羊。”

那聲音輕柔,一如她們這類牧師祈禱以取悅她們的神時。文森特擡起頭來,看著面前用白色亞麻布將雙眼蒙住的,手持牧師杖的高挑女子,“伊芙琳納瑞?”

被他稱為伊芙琳納瑞的女子不再將臉對著他,轉而蹲下將嘴裏不斷湧出鮮血,因為呼吸而吹出血泡的少女的頸骨掰會原位,“她的靈魂尚在肉體之中。”

“嘿,怎麽了?!”戴安娜扭著小蠻腰走過來,卻看見文森特手持著細劍對著一個用亞麻布蒙住雙眼的……牧師?她誇張的捂住了嘴,“怎麽,我們來驗收成果的小殿下還帶來了一位又老又醜的瞎牧師嗎?”

女人沒有理她,只是伸手將卡莉法抱起來,“退後吧,迷途的羔羊。”她不是對著文森特,而是對著一邊的戴安娜,“不要同野狼為伍。”

“你……”戴安娜還想說什麽,卻看見文森特往後退了兩步——戴安娜不明白,這個又老又醜,臉上的褶子都清晰可見的老女人究竟是為什麽讓如此文森特退避三舍。她只是個……是個臟兮兮的伊芙琳納瑞而已。

“梵恩雅。”文森特嘟囔了一句,收起了自己的細劍。然後轉身大踏步的離開了那裏——至始至終,一眼都沒看戴安娜。

戴安娜並不理解“梵恩雅”究竟是什麽意思,那似乎是精靈語,她聽不懂。於是她想著女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兩步,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那個女人了——她好像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戴安娜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她覺得她還是快點回去會比較好。

畢竟,這場聲勢浩大的獵龍,已經結束了。

而遠在克倫格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意外出現的女人將懷中抱著的少女放在了石臺上,她伸手輕撫她的額頭,最終將手指停留在了她的左眼上。“這算是什麽呢?”她慈愛的低語道,如同對待睡去的稚兒,“你雖死去,又獲新生。”

被文森特稱呼為“梵恩雅”的女子將手放在面前女孩的胸口,來自伊芙的力量緩緩流淌,為面前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女孩註入生命,直到她痛苦的呻|吟轉變成了安寧的呼吸,心跳和脈搏都趨於平穩。

“這算什麽呢?”她又低聲低語,像是訴說未來,又像是陳述過去,“即使擁有了這只眼睛,你依舊是殘缺的,殘缺不全的。”

卡莉法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看到了一個紅頭發的男人——她曾經在那個看上去很安詳的地方見過他一次,他落魄的,跌跌撞撞的走在一個繁華小鎮的街道上,抓住每一個路過他身邊的人,小心翼翼的詢問,“我叫哈墨耳勒,我的妻子不見了,她叫科萊,是個伊芙琳納瑞,你見到她了嗎?她說她在塔爾蓋亞等我——你知道那裏怎麽走嗎?”

爬蟲類的眼睛是不會流淚的。

所以那雙金色的眼睛,始終沒能獲得痛哭一場的權力。

然後夢和夢攪在了一起,她看到傑夫抱著他的書被刺了個對穿,有看見史托大叔奮力叫罵著要那個精靈放開她。

而那個精靈……他、他把手指伸到了自己的眼眶中……

劇痛襲來。

“不!!!!!!!!!!!!!!!!!!!!!!!!!!!!!!!!”她尖叫出了聲,“不不不不不不!!!!!!!!!”她痙攣著,從石臺上滾了下去,蜷縮成一團把自己的嘔吐物弄了一身一地,“不……不……不……”她只會重覆這句話,可是不管怎麽努力,她左邊的眼睛處始終都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劇痛中。

“啊……呃……啊…………”她蜷縮成一團,抱著頭,好像那樣能保護自己,而她渾身都在疼痛,她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用指甲將自己的臉和手抓的滿是傷痕——可是那還是疼。

那疼痛並不僅僅來自滲血的左眼,也來自靈魂,來自心。

梵恩雅安靜的望著面前的這個孩子,面露憐憫,卻對她的痛苦無所行動。

卡莉法哭叫著,那哭聲淒慘,刺入耳朵,讓耳膜也一起戰栗——她很努力了,她的右眼紅腫起來,左邊包著亞麻布繃帶的左眼,滲出的紅色液體漸漸染透了紗布。

她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了。

如果自己沒有救卓林,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了。

為什麽他們都死了,而自己卻活著。

梵恩雅看著她,她用那輕柔的語言輕聲的說到,“那不是你的錯。”她走到她的身邊,將手放在瑟瑟發抖的女孩身上,“那不是來自你善意的錯,只是不巧,很不巧,你所救的,是野狼中的一員。”

卡莉法置若罔聞,她只是抱著胳膊蜷縮在自己的嘔吐物上,用力把自己蜷縮成更小,更小的一團。

……都是我的錯。

他們死了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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